极其偶然的情况下,我于1998年10月24日才读到今年7月24日的《陕西日报·周末版》,上有高建群的文章《我劝天公重抖擞》。读罢第二小节《“陕军东征”说法由来》,不禁瞠目结舌:不敢相信一个作家竟有如此“勇气”,敢在当事人全部健在的情况下,大言不惭地说谎至此!
高文称“陕军东征”说法的由来,是1993年5月19日在京召开《最后一个匈奴》研讨会后,“韩小蕙在征求我如何写会议消息时,我说,不要光写《最后一个匈奴》,贾平凹先生的《废都》,陈忠实先生的《白鹿原》,京夫先生的《八里情仇》,程海先生的《热爱命运》,都即将出版或已先期在刊物上发表,建议小蕙也将这些都说上,给人一种陕西整体阵容的感觉。小蕙的报道名字叫《陕军东征》,先在《光明日报》发表,后由王巨才同志批示在陕报转载。新时期文学中所谓的‘陕军东征’现象,称谓缘由此起。”
这简直是比天方夜谭还神吹的一段谎话。我当即打电话,把高建群此语念给几位当年参加了会议的评论家和记者们,有的人失声大笑,有的人连称“说谎!说谎!”,还有人说“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”。大家一致的结论,让我马上写一篇澄清事实的文章,因为“陕军东征”确已成为新时期文学的一个现象,会在文学史上留下一笔,目前趁当事人还全部健在,人证物证俱全,一定要搞得清清白白,免得给将来留下后患。
那么好吧,我就写。动笔之际,我又想到,此前,无论“陕军东征”炒得多么热的时候,因为一些原因,我还从未就“陕军东征”现象发过言,现在,索性一并在此说个一清二白吧。
1993年5月19日早晨,我去北京空军招待所参加《最后一个匈奴》研讨会。上电梯的时候,记得当时里面有阎纲、周明、陈骏涛诸先生,好像还有唐达成先生。不知谁跟阎纲和周明开了句玩笑,说“你们陕西人可真厉害,听说都在写长篇。好家伙,是不是想来个挥马东征呀?”
后来在会上发言时,有人提起电梯里的这句玩笑话,于是,发言者纷纷跳开《最后一个匈奴》这一本书的思路,争说陕军群体的文学成果与特色。当时明确提到的有《白鹿原》和《八里情仇》,也有人模模糊糊提到《废都》,因为《废都》的书和刊都还没有出来,《十月》编辑部怕人盗版,谁也不给看,据说当时只给了一位评论家看清样,是要约他写评论。
那一天,我因有事,听完会没留下吃饭就走了。回家后翻了翻《最后一个匈奴》,感觉语言太松散平淡,后半部写得完全没了精气神儿,全书水平很一般,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与会者纷纷跳开它而大谈陕军。那么,我的报道怎么写呢?按流行的办法写三行简讯,是最省事的,但似乎有点儿对不起出版社和那么多与会者,而且听了那么多发言,里面也的确有内容,我苦苦思索着。后来突然心里一亮:何不就在“陕军东征”四个字上作文章呢?
《白鹿原》当时已在《当代》刊出,《八里情仇》已经由文联出版公司出书,都不难找。唯一找不到的是《废都》,但也好办,我与该书责编田珍颖女士是好朋友,就拨通了她家的电话。老田的回答还是非常原则:“书再过一个星期左右就出来了,现在谁也不能给看。”我就说明了我要写一篇关于陕军的整体报道,请老田介绍一下《废都》的大体情况,她是这样回答我的:《废都》是贾平凹第一部城市题材之作,反映了急剧变革中的中国社会现实。“是贾平凹对他过去作品的总的否定总的思考总的开拓”。
田珍颖是我十分尊敬的一位资深编辑,她的特点是第一极为敬业,第二文学鉴赏水平非常高,我很相信她的判断,于是就放心地引用了她的话。
说实在话,当时我之所以写《陕军东征》这篇报道,还有一个原因,就是我已注意到全国文坛上发生的一种变化,即长篇小说开始繁荣——经过80年代末的深刻的社会变革,全国有许多作家都沉下心思考了很多问题,然后埋首把这些思考写成长篇小说。至1993年,有一些写得快的已经出版,记得上海有赵长天的《天命》、陆天明的《泥日》、俞天白的《大上海》等11部或13部,山西有张平的《天网》、李锐的《旧址》(即出),浙江还一部谁的很有影响(对不起,手边没查到资料,以上例举可能有误)。作为一个敬业的文学记者,1991年,我曾及时报道了我国散文创作热潮来临的消息,对散文的发展起了一点小小的推波助澜作用(见拙文《太阳对着散文微笑》),这一回,我同样认为经过四年多的沉首下心,我国的长篇小说创作也将迎来丰收时期,我计划一个省一个省地写一写,再为长篇的繁荣起一点点推动作用。
《陕军东征》的报道就是这么写出来的。
《陕军东征》写完后,我把它交给我报总编室,就又开始忙别的事了,说实在的,类似《最后一个匈奴》那样的研讨会,一年我要参加几十个,类似《陕军东征》那样的报道,在我的报道文字当中,也是很普通的一篇。我完全没有预料到后来竟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。
5月25日,《光明日报》以二版头条位置,刊发出《陕军东征》一文,约有2000字左右,的确占了不算小的一块。但对于报社来说,这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消息。后来过了些日子,好像是周明先生告诉我,说《陕西日报》转载了我的文章,问我知道不知道?我不知道,陕报没有任何人通知过我,也没寄给我样报与稿酬。能转载我当然高兴,但这也很普通,因为我有很多消息被各种报刊转载,不新鲜。
新鲜的事可是陆续来了。一天,我家的电话突然响了,是一个来自陕西省的长途,对方说他名字叫程海,写了《热爱命运》,问陕西什么人搞阴谋陷害他,不让他的名字出现在《陕军东征》一文里?我一听这是哪儿和哪儿呀,赶紧告诉他谁也没有陷害他,报道是我自己写的,陕西方面事先谁也不知道我写这篇报道,也没有定过调子,不信请问问别的记者,参加那会的各报记者有一二十个,您问谁都行。《陕军东征》一文里之所以没写他,是因为没有人提起他(事后我才知道,《热爱生命》当时根本就还没有出版)。我说的绝对是事实,程海放下了电话。没想到,过了两天,他又来了电话,说是“我们省委宣传部已经决定,陕军东征要提五部书,要把我的《热爱命运》加上。”我有点儿不高兴,心想事情早已过去了,怎么还没完没了,就不客气地回答说“怎么提是你们省里的事,我的报道已经发了,跟我没关系了。”(现在看来,我当时态度不好,不该说那么硬的话。但后来我被告之,陕西省委宣传部并不曾作出这一决定。)
又过了些日子,喝,可是不得了了,只见街上一些报纸上、书摊上出现了很多“陕军东征”的标题、口号和宣传字样,到处都在“炒”陕军。果真就卖了很多书,最明显的是《八里情仇》,从第一版的6750册,直线上升到十多万册(最后达到多少册我也不知道)。《最后一个匈奴》也得到好处,一版再版不说,作者也声名大噪。程海的《热爱命运》也真的加进来了。后来还有许多搭车的书,都自称是东征的“陕军”,一时陕军真是大大火爆,名扬天下。
这时再碰到陕西的或不是陕西的文友,多提到我为陕西“立了一功”,我心里何尝不明白,这有的是在讽刺我,暗指我瞎炒什么陕军。我只有暗暗叫苦:其实我的报道真的是一则很普通的消息,我写的还真是比较实事求是的,瞎炒作的并不是我。更糟糕的是,报刊上竟然还出现了两个省的两个评论家打起笔墨官司,致使我原来一个省一个省地写的计划也泡汤了。后来听说,还有人气势汹汹地到出版社去闹稿费,扬言只要发现人家多印了一本也要罚款多少多少!出版社没地方出气,于是也只好骂我瞎炒,唉,我真是代人受过,心里凄凉得很。
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一直不愿出来说“陕军”的主要原因。
说透了以上背景,似乎就不用理睬高建群的假话了,因为最明显的一个事实,就是他把“陕军东征”当作一个功劳往自己身上争,我可是至今说不明白“陕军东征”到底是功还是过?至少,还有待于时日的检验。
不过,事情还是应该说清楚好,免得像文友们说的,为以后留下后患。那么,我就纠正高的这么几条谬误:
1)、我至今根本不认识高建群,他也不认识我——我这里“认识”的含义,是指有没有私人交往。1993年我写《陕军东征》之前,陕西的作家里只有刘成章、李佩芝、和谷和朱鸿认识我,因为他们几个都是散文家,是我们“光明日报”文学副刊的作者,其余,连陈忠实先生在内都不认识我,这不奇怪,我乃小记者小编辑一个。
迄今为止,除了一两次公开的、有数十人参加的会议场合外,我没有见过高建群,更不曾跟他说过话。
2)、当记者16年来,我写过不计其数的消息,从来没有一次“征求”过当事人应该怎么写。如果说今天韩小蕙作为文学记者能为大家注意的话,恰正是因为我的每次报道都力求寻找到一个独特的角度,不愿人云亦云、一抄通稿了事。所以高建群说我征求他“如何写会议消息”,纯属子虚乌有。
3)、如前所述,《陕军东征》一文中,并没有提到程海先生的《热爱命运》,这一个细节,高建群可是没有注意到,所以,他说错了。
4)、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细节,高建群至今还不知道的,就是“陕军东征”字样,当年并不是仅有我一个人使用,我记得贺绍俊先生在《文艺报》的报道中,也曾引用了这几个字,只不过没有用在大标题上,而是用在肩题里。所以,高建群怎么也没编出贺绍俊也去“征求”他消息应该怎么写的假话,这可真是假的怎么也是假的,总有破绽要露出来。
在写本文的过程中,我曾一再地提醒自己,态度可别过激,语言一定要平和,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了,宽容一点,大度一点,给人家留一条可进可退的路。可是当我看到陕报上高建群的照片笑得那么灿烂那么从容,一点儿都没有做了亏心事的样子,又觉得义愤填膺——不纠正他,难道是我这么多年来贪人之功地说了假话?!
我在想:为什么在名利面前,有些人能够眼都不眨一下,做得这样厚颜无耻呢?智者莎尼兰尔曾说过,“名誉是你的一封最有效的自荐信,你一生的前途都得依赖着它”,可是为什么有些人还要为了争名夺利,就不惜糟蹋自己的名誉呢?
在此,我只有一个要求,即请高建群正式做答:你说得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?如果你记起确实是虚构了那一段情节,那么就请公开予以纠正,我也不要求你做解释或道歉;如果你坚持己说,那么我将保留拿出人证物证,对薄公堂的权利。